李宁在台上表演时的样子

    倾诉人：李宁
    年龄：28岁
    倾诉方式：面谈

    眼前的李宁，和我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。我曾猜想他应该是一位充满活力、自信而开朗的青年，但见到他本人后，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的时光留给他更多的是成熟、历练和沧桑。
    如果没有提示的话，我怎么也不会把他和“变脸”这门充满激情的表演艺术挂上钩，他看起来太稳重了——甚至不会冒失地用任何不妥当的形容词来表述自己的情感。
    他微微一笑，很淡定地说道：“这么多年来，我变的不仅仅是脸，还有生活，翻天覆地的改变太多了，让我慢慢告诉你吧。”

    A 离开家时妈妈把自己关在屋里拒绝和我道别

    我的求学之路和别人不一样，别人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艺，我是命运多舛，花了一年时间硬生生“磨”来的。
    我出生在运城夏县一个普通人家，父母在我12岁那年就分开了，我跟了妈妈。妈妈开了个小小的理发店，用微薄的收入供养着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。
    性格有点内向的我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的，后来上了中专，我学了声乐。那个时候我不仅学唱歌，还喜欢吹吹笛子，弹弹吉他，总之学校里有什么演出总少不了我的身影，同学们都开玩笑说，我自己一个人就能组个文艺表演队了。
    有一次，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时，我从中央电视台的一个节目里第一次看到了川剧里的“变脸”，看着电视里的人精巧如魔术一般的表演，我被深深地震撼了，彻底呆住的我甚至连夹着饭菜的筷子都忘了往嘴里送，直到旁边的同学拍了一下我的脊背，问我发啥愣时，我才回过神来，指指电视说：“这是啥呢？太棒了！我想学这个！”当时，同学们一下就哄笑了起来，可我并不觉得这有啥丢人的，学就学，又不是登天，有啥不可能的？
    中专毕业那年，18岁的我只身一人就来了太原，怀里揣着从亲戚朋友手里东拼西凑借来的7000多块钱。
    这一趟，我是要去学“变脸”。
    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离开家时的那一幕……
    当时，疼爱我的妈妈没有送我出门，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，拒绝出来跟我道别，她觉得不可思议，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要出去“不务正业”了。没办法，我只能隔着卧室的门，跪在地上给妈妈磕了个响头，说：“妈，我走了，等儿子学成了再回来，让你过好日子！”隐约间，我听到卧室里发出的阵阵抽泣声，妈妈的哭声让我的心硬生生地疼，我含着泪，一路飞奔，狼狈地离开了家，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18年的小县城。不知道为什么，那一天的天蓝得有些不真实，初秋的风在黄黄绿绿的树梢间静静地流淌着，仿佛在为我壮行。
    刚来到太原的我举目无亲，只能在网上查哪儿能学“变脸”，可当时互联网上这方面的信息少之又少，揣着那7000块钱，我有点傻眼了，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。不舍得花钱住快捷酒店，我就在网吧东一宿西一宿地凑合，每天靠方便面度日。那段日子，虽然难挨，可心里是有奔头的，一有时间我就四处打听哪儿能学“变脸”。
    后来，几经介绍我找到了一个跑场子的演员，他自称会“变脸”，喜出望外的我几乎想也没想，就把7000多块钱如数交给了他，却没想到跳进了“火坑”——什么都没有教会我的这位“师傅”拒不退还我学费，东拼西凑来的钱全部打了水漂。后来，连20块钱都掏不出来的我彻底流落街头了，当时是11月份，离开家时没有带几件厚衣服的我一个人走在冷冷的街上，心和身体也都是冰凉凉的，我想到了流泪的母亲，我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。
    为了活下来，我什么都干。做过服务员，打过短工，本来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的时候，人生的转机却又来了。

    B 我在观众的倒彩声中羞红了脸，仓皇而逃

    那是2007年的一天，那个时候，打了大半年零工，攒了些钱的我正在准备自考成人大专，在一节计算机课上，我正用电脑津津有味地看变脸表演的视频，我旁边一位同学顺嘴说了一句：你喜欢这个呀？我有个亲戚会。这句话就像春天的风一样，一下就把我心里还没熄灭的火种子刮成了火苗，原来那个同学的亲戚是市艺校的老师，是山西省第一位变脸表演艺术家，之前就已经小有名气了。
    可一切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顺利，学习“变脸”需要的两万块钱学费彻底难倒了我。可对我来说只要能学“变脸”，就是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，我再三跟这位老师表达了自己恳切的心情，看我穷困交加没有地方住，老师一家人热心地收留了我，让我纳闷的是，老师却绝口不提教我技艺的事。
    住下之后，家里有什么活我都抢着干，老师出去演出的时候也总带着我,让我做他的助理，慢慢地，老师被我的执着打动了，他决定把“变脸”的绝活儿都传授给我。
    不像故事里简单的一句：从此公主和王子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，我的生活也没有就这样变得一帆风顺。“变脸”的关键在于道具，当时我在师傅的指导下定做了一套表演的道具，学了几天之后，我就匆忙要求出师了，一开始是在老师帮我联系的酒吧和夜场表演，因为自己紧张又缺乏经验，出了不少错，可也都凑合着对付过去了。
    记得有一次，我参加一个拼盘演出，我被主办方作为主打节目之一高高吹捧，在演出的宣传单里我甚至被写成了“山西‘变脸’第一人”，可当我站在舞台上、追光灯一下都打在我身上的时候，我突然就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僵住了，手脚发抖、冷汗直冒，整个人紧张得连步子都挪不开。当音乐响起，我只能硬着头皮表演，因为太紧张好几次都变错了顺序，走错了位置，台下的人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起哄，到最后，我在观众的倒彩声中羞红了脸，仓皇而逃……
    出师不利的我，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老师家里，老师见我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什么话也没有说，拿出白酒给我倒了一杯，我们就着豆腐干喝了起来。酒过三巡，老师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说：“干啥都不能着急！你是不是再去学一学？”
    就这样，带着攒的几千块钱我来到了四川，经老师介绍拜在一位川剧名师麾下学习“变脸”。我去的时候正是成都最热的时节，晚上躺在凉席上身上的汗珠子落下来就像蚂蚁在爬一样，我每天早早就去跟老师学形体、练手法，晚上还要一遍遍重复“变脸”的技巧，我之前只学过把脸谱一层层变下来，这次来还要练习把脸谱再变回去，耐心的老师跟着我一遍遍抠动作等细节。
    为了练一个眼神，我每天要盯着剧院里的花绳一两个小时。有一次，一只飞虫爬在我的脸颊上，我刚要伸手把它掸落，老师一下就把我伸出去的手打了下来，他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被外界的变化影响到自己的注意力，这样才能培养出在台上的定力。
    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，师傅认为我可以上台了，可是吸取了那一次教训的我没有着急上台表演，而是回到家苦心练习。
    时隔一年多才见到我的妈妈一下就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。看着我每天在家苦练的母亲逐渐也理解了我的这份执着，在家苦苦练习了几个月之后，我回到了太原，临走前，妈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说了句，儿子，好好干。和第一次离开家时一样，我哭了一路，可这眼泪的滋味却并不一样。
    回到太原后，我再次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，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聚光灯下的舞台，那个在泪水与汗水交织的时候一次次支撑我挨下去的舞台……
    曾经的朋友惊奇地说我就像变了一个人，在台上的我不再生疏、紧张，反而充满了霸气和掌控力，我用把脸谱变回来的绝技征服了慕名而来的观众们，这也让我的名声一炮打响，从此我一直辗转在各大晚会、演出和婚庆的舞台上。
    就这样过了三四年，一直到2010年以后，“变脸”的表演渐渐变得有点过气，为生计发愁的我重新开始思谋起出路。

    C 变是好事，有变才有机会，才有希望

    生活就像河一样，水流有时候丰沛，有时候枯竭，本来在河上撑着船以为能好好走一程，却没想到拐了个弯就到了浅滩，怎么也过不去，你只能跳下来推着船走。两三年前的我就像推船的人一样，又累又窘迫，觉得这个坎怎么都过不去了。
    那个时候找我表演的人越来越少，收入下降得厉害，我和几个朋友一合计，给别人干还不如自己干，看当时市场上经营舞蹈团的前景不错，我从小就喜欢跳舞，我们商量了一下，就改行当起了经纪人，并给舞团起名叫做“晋风”。从演员转到当老板，手里的资源不多，招人成了大问题，有的时候演出就在跟前却着急没人演，已经招好的人又不能解散，那段时间我只能白天去各大高校给舞蹈团招人，晚上赶场子去酒吧演出，靠自己演出的钱给团里的成员们发工资，就这样坚持了半年多。
    有一次，我们去一所职业学校招人，在12月份下着雪的室外站了两天，才招到3个人，晚上回去女朋友劝我要不别干了，我心里的那股子牛劲又上来了，说我要么不干，现在干了就绝对不会放弃，就算养也要把舞团养下去。女朋友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了握我的手。
    后来通过一个朋友的关系，我们和一家比较大的职业技术学院签了合作协议，学校的学生可以到我们这里来实习，他们会有相应的报酬，也算是给学生们提供了一些正规校外兼职的机会。团员招募的问题解决了，演出的单子也接得越来越多，现在舞团经营得很好，规模也扩大到40多人。
    从给别人打工到给自己打工，从演员到经纪人，我的心态也转变了不少，以前总是数着今天能挣多少钱，想着能给家里补贴点家用就特别开心，现在心里琢磨的都是怎么能把舞团做得更大更好，我的野心也变大了，现在成立了一家传媒公司的我未来还想承揽别的演艺工作，迄今为止，我的人生道路上一直都离不开“变”，变是好事，有变才有机会，才有希望。

本报记者 高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