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我常跟在母亲后面，看母亲走路的样子。母亲身材修长，腰背挺直，走起路来，长长的麻花辫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，很是快乐的样子。我走得很慢，边走边看边漫不经心地踢路边的小石子。母亲总会远远地蹲下来，把辫子往前一搭，唤我：“丫头，妈背你。”我跑过去，趴在母亲背上，亲昵地搂着母亲的脖子。

母亲的背好温暖啊，再怎么调皮，我也会安安静静地趴着，不多久就睡着了。那时候，母亲的脊背是最温暖的床。小时候，我最爱听别人说：“这孩子，长得真像她妈!”像妈，就有妈一样的大眼睛、黑辫子，还有挺直的脊背，真好，我小小的心里，便会滋生出许多的骄傲和满足。我知道，妈妈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。

我一直以母亲的美为骄傲，可是，父亲去世那一年暑假，我和母亲去附近煤矿的澡堂洗澡，那无意的一瞥，竟让我骄傲的心低落下来。浴室的小间没有门，我洗完经过母亲的浴室，就瞧见了母亲正聚精会神地穿衣，才37岁的母亲啊，身体从腰部分成了鲜明的两截，上面一截黑里透红，那是天天太阳炙烤的缘故，下面一截嫩滑雪白，这是母亲坚持穿厚长裤的结果。好在母亲的脊背依旧是直的，这让我多少有些安心，我在心里承诺：“等我参加工作了，就带着母亲到城里住，再也不让母亲干农活了。”我毕业了，忙着工作、结婚、生子，曾经的诺言，在现实面前渐渐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。母亲依旧一个人在农村自力更生，种几亩薄田，栽几垄青菜，每逢我打电话回去，母亲就说：“什么时候回来啊?我养了好多鸡，正宗土鸡，吃了可补身子!”我在这头回答得干脆：“妈，现在回不来，等有空了再说吧。”直到突然感觉不适，下楼时摔了一跤，腿骨折了。母亲闻讯赶来，心疼不已。从医院回来后，母亲说，我背你上楼吧，你这脚不能动的。坚持不过，我只好顺从地趴在她的背上，像小时候一样搂紧了她的脖子。高高的六楼，母亲一脚一脚沉重无比，歇了三次才终于到家，将我安置好后，她坐在我的床沿边，半天都在喘粗气。

我伸手去握母亲的手，软软的，皱皱的，有了明显的老人斑。母亲佝偻着背，不知所措，我这才发现母亲的脊背，已经很驼很驼了。

作者：刘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