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洗尘

一心

　　冬日清晨，在乡下，最富饶的属阳光，以及阳光下浮沉的时光。

　　“冬曦如村酿，奇温止须臾。行行正须此，恋恋忽已无。”在周邦彦笔下，冬日的阳光是牵肠挂肚的佳酿，散发着微醺的诗意。这也难怪，那些阳光下的乡人和牲畜，浑身都洋溢着慵懒的醉意。他们三三两两，眯着眼，舒展着身子，随便往地上一躺就是半天。

　　朝南、向阳的墙角，无风，阳光充沛。吃罢饭，男人抹着嘴聚过来。他们也不嫌地上灰土脏，找个舒适的姿势，慢慢躺下来。起初，他们还抄着手，东家长西家短地唠些家常。阳光的度数越来越高，他们渐渐“不胜酒力”，变得醉意朦胧，话也有一搭没一搭。

　　这时，不只是乡人，时光也是迟钝的。他们歪垂着头，迷瞪着眼，意醉神迷地在现实和往事里浮浮沉沉。乡人对阳光的迷恋，绝不是仅仅为晒个暖。劳作了一年，他们终于有时间停下来，斟着阳光，反刍那些或远或近的时光，洗濯心上那厚厚的岁月灰尘。

　　“杲杲冬日出，照我屋南隅。负暄闭目坐，和气生肌肤。初似饮醇醪，又如蛰者苏。外融百骸畅，中适一念无。旷然忘所在，心与虚空俱。”乡人没多少文化，发不出白居易这样的感慨，但他们心灵感受是相通的。那满脸微笑的皱纹，深入浅出，文不加点，就是首镌刻在岁月里的诗。

　　乡人从春到秋，忙着播种、收割，为衣食奔走。到了冬天，闲下来，可以慢慢咀嚼时光深处的故事。乡人自己都没意识到，那些或酸或咸的点点滴滴，也是他们储备的过冬的阳光。

　　“吃饭喽!”女人一边喊男人，一边拍打曝晒的棉被。灰尘汩汩而出，随着阳光扩散、流泻一地。男人恍然睁开眼，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。他们相互寒暄着，站起身，拍拍棉衣……一时间，尘土飞扬，地上的、时光里的，一起从身上漫溢出来，被阳光洗濯得干净而刺眼。

　　阳光洗尘。乡人是洁净的，那质朴、单纯的品质和时光，正源自这阳光的洗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