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家国情怀
□ 王三星
母亲离开我们13年了。她的离世,像秋夜最后一盏灯熄灭,留下无尽的思念与回忆。
母亲17岁时与父亲成婚,生下我们姊妹七人。家里人口多干活的少。父亲种几亩薄地仍维持不了生计,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。母亲是个要强的人,为了撑起这个家,白天下地帮父亲干活,晚上织布纺线做针线。我们常常睡了一觉醒来,仍然看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干活,那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,在土墙上投下母亲佝偻的身影。那盏油灯宛如母亲生命中忠实的伴侣。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像春蚕吐丝般不知疲倦地穿梭在针线间,将生活的艰辛密密缝进粗布衣衫。
母亲有一颗慈善的心。尽管家里贫穷,仍然乐于助人。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自然灾害,家家生活困难。邻居一五保户断了顿,母亲顿生怜悯之心,便把家里仅有的几斤粗面送去。老人握着母亲的手哭着说:“好人啊!你可救了我的命呀!”。还有一位智障老人,缺吃少穿,母亲把洗干净的旧衣服、鞋袜送到她家里。她孩子见了母亲就叫“善奶奶”。由此,我家被村里誉为“友善之家”“文明之家”。“勤劳俭朴、乐善好施、助人为乐”的好家风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。
母亲没念过书,不识字,但思想进步,怀有一颗浓浓的爱国心。
1942年,日寇窜到河西一带,踏碎了山村的宁静。为躲避日军暴行,我们一家人像飘零的落叶,逃到土门坟上村亲戚家。为防日伪军骚扰,村里成立了一个“妇女防护团”,因为母亲能说会干,便推举为防护团白班负责人。母亲像一株傲雪红梅,每天到村口站岗放哨,带领着青年妇女挺立在刺骨寒风中。为防奸细,凡过路人都要进行盘查,有无路条。从哪里来?到那里去?闲暇时,母亲编了一些抗日民谣教给妇女们唱:“敌区人民苦,一县三政府(指抗日民主政府、日伪政权、国民党政权),你要粮,他要人,人民受了苦。”“天明五点钟,太阳往上升,妇女们去放哨,盘查过路人。从吉县,到临汾,八路军下山杀敌人。”“小奴家,做鞋袜,送给哥哥把敌杀。”“青青的水,蓝蓝的天,咱们的队伍上了前线。纪律严,不扰民,和咱百姓一条心。打鬼子,杀敌人,这就是咱们的八路军。”……这些歌谣极大地激励起村民的抗日热情,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,村里没有受到任何损失。
日寇在河西一带祸害了三年,直至1945年8月撤出。日本投降后,我们从坟上村搬回自己家中。
母亲虽是贫穷家出身,但知理明义。她常对我们说:“咱小家小舍过光景,得靠政府,靠公家,小家才能安宁。”
1948年,解放军攻打临汾城时,有一部分后援部队要在村里驻扎,母亲把南厦打扫干净,让给了部队,每天为战士们煮水、扫地、洗衣服。攻城最艰难的时候,听说解放军挖地道缺门板,母亲毫不犹豫把家里的门卸了一扇送到村公所。
1952年,抗美援朝时,为支援赴朝战士,母亲把土豆、红薯、萝卜切成片晒干,交到村公所。跑东家,走西家,动员妇女们纳鞋底、做鞋袜,送给亲人志愿军。母亲因此被评为村里支前模范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,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汾河滩开荒种稻。村干部领上部队挨家挨户号房子。本来我家住房紧张,但看到村干部为难的样子,母亲主动找到村干部,把我们姊妹住的南房腾了出来,让给了战士住,我们一家六口挤住在不足10平方米的土炕上。自从战士们住进来,母亲整天忙得不亦乐乎。每天早早起来帮战士们烧好开水灌满暖壶送过去。晚上,煮上一大锅热水供战士们洗脚解乏。有个小战士病了,母亲请来了医生,为小战士熬药送汤。战士们被母亲一颗炽热的拥军情怀所感动。每天为我家挑水劈柴扫院,充分体现了“军民一家亲”的浓浓鱼水情。部队开拔时,母亲送到村口,战士们一个个握住母亲的手哽咽着说:“老妈妈,我们谢谢您了,祝您老人家长寿!”并赠送了一面写有“拥军的好妈妈,战士的热心人”的锦旗。此后,多次收到战士们的来信和包裹,表达对母亲的思念和暖暖的问候。如时任副班长的杨方辉,1964年10月25日来信说:“敬爱的大爷大妈,我们二班全体战士住你家时,大爷大妈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,每天烧水给我们喝,偷偷给我们洗衣服,战士们病了给我们寻医问药,天气凉了嘘寒问暖,工具坏了修补打造……对我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。那赤诚的心、慈善的面孔,千言万语说不尽,我不服役了一定去看你们。”二班班长闫福顺为表达谢意,特地从河北老家给我父母邮来家乡的大鲤鱼和莲子。还有战士寄来家乡的柿饼、核桃、红枣、罐头等土特产。至今,我还保存着战士们厚厚的一摞书信。
十多年来,每每忆起旧事,仿佛母亲从未离开我们,只是化作了一缕清风,永远萦绕在我们身边。她的家国情怀,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基因密码。每当我整理母亲留下的针线包时,那磨得发亮的顶针,缠着岁月痕迹的线团,仿佛变成了会说话的史书,教我学会做人、学会感恩。母亲种下的家国情怀的种子,渐渐在我们心里长成一片森林,每一棵树都刻着她的坚韧,每一片叶都续写着她的家国情怀。

责任编辑: 吉政